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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26

祐豐八年,禮部侍郎府

“你們說,容姑娘這都發熱整整兩日了,還有活頭嗎?恐怕就是活下來也要成癡傻了。”

“唉,就連於大夫都請來府上無濟於事了,我看難啊!”

“可憐了容姑娘才四歲,這可如何是好?不過我可聽那於大夫說了,皇宮裡頭啊有個太醫,據說是太醫院的院首,專程給陛下看診的,醫術非凡,還能救活死人嘞!”

“哎喲瞧你說的,還救活死人?隻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太醫能讓容姑娘好起來,就是個神醫了!”

“可是咱們如何能請得到太醫呢?還是太醫院的院首!”

下人們議論紛紛,絲毫冇有注意到身後的來人,待其中一人發現後頓時被嚇得垂下腦袋,不知所措地喊了一句:“太太。”

這才引得這幾人噤若寒蟬,趕緊福身行禮。

可惜,失魂落魄的女子連強顏歡笑都做不到,由著心腹丫鬟攙扶著自己漸行漸遠。

隻見這名女子一身靛青彩金碧荷浣花錦,穿著石青團花軟煙羅對襟,花紋繁複,金絲勾勒,顯得端莊大方,矜貴優雅。

然而她墨發三千挽起,不過簡單用了兩支玉簪固定,要說簡約,卻也太素了些。

清風徐徐,暖陽不驕不躁,照得女子膚白勝雪的肌膚更是暈出了淡淡的光影。

襯得她宛若仙子,墮入人間。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抵就是她那毫無血色的雙唇與那眼眶邊的紅腫。

怎麼會呢?

容姐兒怎麼會保不住呢?

她都四歲了……

陸妧夕渾渾噩噩,幾乎整個人由著白芷攙扶。

她的腦海裡閃過一個個令她目眥欲裂的畫麵,以及痛徹心扉的話語。

“夫人,老朽儘力了……”

“姑孃的病,恐怕要有血蔘來吊一下。更要有醫術高明者來醫。”

“要說這京中還有何人的醫術可以壓過老朽,那也隻有宮裡的那些太醫了。”

“尤其是頗負盛名的趙太醫,加之,血蔘,那亦是可遇不可求之物。唉,老朽無能為力,對不住。”

……

不!

莫要說什麼對不住!

我要你救我的容姐兒啊!

皇宮……

可是她一介四品官員的夫人進不了宮中,更是不認得什麼貴人,如何向貴人懇求太醫出宮醫治她的容姐兒呢?

還是太醫院院首的趙太醫呢?!

還有宮中寶物的血蔘,又該如何才能拿的到呢?

難道她就要這麼眼睜睜的看著容姐兒死在她前麵嗎?

不!

怎麼能呢?!

她的容姐兒今年纔不過四歲啊!

她唯一的孩子。

陸妧夕努力地控製自己身子的顫抖,努力不讓自己在外露出本分脆弱,掙紮著回到了自己瀟湘苑。

平日裡,小姑子對她多有不滿,她都忍了。

可是孟時瑩她怎麼能帶著四歲的容姐兒去湖邊遊玩,還不叫下人仔細看著,讓容姐兒跌入湖中?!

致使容姐兒又是受驚、驚厥,又是受寒高燒不退呢!

有意也好,無意也罷,此時此刻,陸妧夕止不住地對孟時瑩生出了幾分怨恨,恨不得讓她去代替自己的容姐兒受苦。

瀟湘苑臥房拔步床上,一張小臉燒得通紅的孟容禎小聲抽泣著,嚶嚶的哭聲聽得陸妧夕心都碎了,好似被車輪碾過一般。

“容姐兒不哭不哭,來,娘給你喂藥好不好?”

陸妧夕的聲音又輕又柔,哄著床上渾身難受的孟容禎。

若是細細聽清了,還能聽出幾分不易察覺的顫抖。

聽到了自己孃親的聲音,孟容禎緩緩睜開眼,淚水也隨著她睜眼的動作滾了下來,滑落到枕上,沾濕了一片錦布。

她委屈地搖搖頭,努力挪動自己身子,挪到了陸妧夕懷中,糯糯開口道:

“娘,我好疼,這裡好疼,這裡也疼,還有這裡……”

孟容禎白嫩的小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又指了自己的小肚子,還指自己的脖頸……

她病了,渾身都疼,渾身都難受。

這一幕讓陸妧夕險些泣不成聲,眼底又沁出了一片水霧。

她摟緊了懷裡瘦小的身軀,剋製聲線中的顫抖。

“容姐兒乖,娘馬上就去尋大夫來,這樣容姐兒就不疼了。”

孟容禎甜甜一笑,腦子燒得有些暈,隻得靠在陸妧夕肩膀上。

“隻要、娘抱著我,我就不疼。”

等到了孟容禎吃完了湯藥,也就沉沉昏睡了過去。

但哪怕在睡夢中亦是緊緊蹙著眉,高燒始終不退。

陸妧夕忽然想到了今歲年初時光祿寺少卿府上那個因為風寒而病逝的孩子,也纔不過五歲啊。

就在陸妧夕胡思亂想之際,白芷從外頭跑著進來歡喜道:

“太太,大爺回來了!”

大爺,便是陸妧夕之夫,現任禮部侍郎一職的孟家家主——孟時淮。

與廂房內歡喜的氣氛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進來的孟時淮一臉的羞愧難當。

見到孟時淮如此神情,陸妧夕臉上的笑一下就落了下來,冇忍住出聲問道:

“族老他們不允嗎?”

要想入宮,有兩種法子。

一要有宮帖,而宮帖是隻有三品官員大臣府上纔有的,但他們禮部侍郎四品,因此他們冇有宮帖。

但一旦使用宮帖入宮,那便是十萬火急要緊之事,需要直麵陛下。

二便是孟時淮厚臉皮上奏當今陛下,懇求恩典。

陛下應允,那自然是最好不過了。

陛下不應,自然也說不得什麼。

而陸妧夕是希望自己的丈夫上奏陛下,祈求趙太醫出宮醫治的恩典。

孟時淮不知如何與陸妧夕解釋,清雋的麵容逐漸染上了無言的苦澀的笑意,他握住陸妧夕的手,唇瓣翕動數次,卻說不出一句話。

“你快說啊!”

陸妧夕厲聲逼問。

見狀,下人們低頭退了出去。

最終,孟時淮還是狼狽地低下了頭。

“娘子,你也曉得,我如今二十又五能坐上這個位置,雖說有我自己一份力,但主要還是靠孟氏一族的族人族老們全力相助,也有其他不少人相助。”

“所以,今年我才坐到了這個位置上。”

“我尚未坐穩這個位子。若是我今日上奏祈求恩典,那明日就有參我說我恃寵而驕、尚未立功便厚顏無恥祈求如此恩典!”

“尤其若讓陛下生了不喜之心,叫我止步於此,這讓孟氏一族的族人族老們如何肯接受啊?”

當今陛下晉徽帝尉遲璟,登基八年,其狠戾手段足以令舉朝上下聞風破膽,不敢輕舉妄動。

他才上位兩個月,怎麼敢與陛下祈求恩典呢?

這一番話下來令陸妧夕如墜冰窟,渾身冰冷,蔥白指尖連帶著身子都止不住發顫。

就連何時眼角暈染開灼燒一般的紅,淚珠滾落,砸到了地麵上,也不甚清楚。

丈夫權衡利弊後,放棄了容姐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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